Mon cœur est noir(CP:玛利亚x白色教会医生)第六章至第十五章

为了方便阅读,十章一贴

【6】

 

治愈教会的创始人,即第一任主教劳伦斯是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他蓄着代表威严的胡须,一双灰蓝色的鹰眸炯炯有神。与大部分出身拜伦维斯的学者类似,举手投足气质儒雅,同时很注重着装,外袍背后有一条宽而长的手绣飘带,整套主教衣袍衬得他气宇轩昂。

 

劳伦斯上座后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直接端起了酒杯对在座的宾客致谢:“明天是个值得整个人类纪念的日子,它将成为人类进化的里程碑,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莅临,与我共同庆贺这一天的到来!”

莲恩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弧度,却是第一个举杯站起来的人。并非因为她自负,而是因为她太过了解劳伦斯,如果他站着祝酒,必然不想看到客人里有坐着的。

见教会第一医生起身,在座的宾客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褐发美人透过觥筹交错的间隙,与远处主教投来的目光相接,她微笑着挑眉,向他举杯。主教的表情欣赏之余带些玩味,而莲恩更是笑容冷嘲眼神热讽。

一旁的玛利亚仍戴着猎人手套,她用手指摩挲着杯壁,侧目将身旁医生的情绪尽收眼底。

 

待大家都坐下之后,主教清了清嗓子,又发话了:“请各位容我介绍一下这次引领人类迈向新纪元的两名学者,卡里尔,莲恩。”

卡里尔就坐在主教侧面的第一个位置,他和莲恩刚好坐在长桌对角,显得有些微妙。莲恩强行抑制住自己不耐烦的表情,站起身像主教的方向行了个鞠躬礼然后立刻坐了回去。

劳伦斯对身旁的卡里尔点头,示意他也可以坐下了,接着说:“我很有幸,曾经是这两位优秀学者的授课老师,更为骄傲的是他们将知识从拜伦维斯带来了亚楠,成为了拜伦维斯与治愈教会的纽带,让教会与学院为进化而携手。”

莲恩只能以假笑应付所有向她投来的目光,或钦佩或倾慕,其实她现在就想立刻离席找个地方好好吐一会儿。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立门户的劳伦斯被拜伦维斯的校长威廉大师视为叛徒,现如今所谓的“携手”必然只是利益驱使。显然拜伦维斯派来的那几个代表也只是酒囊饭袋,宴会前既没有找卡里尔也没有找她,只顾着讨好教会掌权者,根本算不上学者。如今的拜伦维斯只剩下一个挪窝都困难的老头子威廉是真正的学术泰斗,落得这步田地也是凄惨,也难怪劳伦斯这么自负,觉得拜伦维斯没了他就没落了。

莲恩还在心里暗暗嘲讽,她忽然听到主教提到了一个令她心头一震的名字,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莲恩震惊地侧首看着身旁起身向众人鞠躬的优雅猎人,然后扫视一圈,除了玛利亚以外还有两名猎人。

“格曼与我是挚友,玛利亚小姐与路德维希均师承于他。我很激动地宣布明天行动的阵容,由格曼总指挥,玛利亚小姐作为副手,拜伦维斯与教会猎人则听从路德维希的调遣。这将是史无前例的猎杀,一场人类与上位者的角逐,学者的知识智慧与猎人的敏捷力量相结合,终将引领我们迈进新的时代!”劳伦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而莲恩的头脑却一片空白,想说些什么,却根本没有资格置喙。

玛利亚一坐下就侧过脸望着莲恩,而医生此刻眼眶已经泛红,明知被对方看着,却不愿意与她对视。

女猎人转回身,帽檐遮着深邃的双眼,鲜少流露情绪的碧眸此刻流转着担忧。

……

 

筵席丰盛,席间仅有的两名女子却无心享用。

不知过了多久,玛利亚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食指轻轻扫过搁在手边的餐叉,银亮的餐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引起了身旁女子的注意。

莲恩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捡,玛利亚也同时侧身俯下,轻柔地握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腕……

莲恩的脸颊顿时浮起薄红,她抬起头用余光瞟向女猎人却无意中发现对方近在咫尺,紧接着颊边传来微潮又柔软的触感,若有若无的,是玛利亚的唇角蹭过了她柔嫩的面颊……

“我们先走,好不好?”

 

忧郁的情绪被这一系列动作一扫而空,褐发美人唇角顿时勾起甜蜜的笑容,她神情羞赧地环顾了四周一下,在玛利亚松开她手腕之后站起身,端起酒杯款款走向了主教的方向……

正在和卡里尔说话的主教见莲恩走了过来,便暂时中断了两人的对话,侧身举杯迎接她:“很高兴你能赏脸露面。”

“主教大人言重了,莲恩什么时候成功拒绝过您?”医生笑靥如花,眉眼间却根本没有喜悦,甚至有些掩起锋芒的敌意。

听得出她话中有话,可劳伦斯也习以为常,只是笑了笑:“今天你不出席,我会很没面子的。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最骄傲的女学生。”

莲恩似乎不想让他接着说下去,便单刀直入地向他告辞:“主教大人,我明天还有些工作要提前安排,先行告退,还望您海涵。”

“哦,是了是了。我差点忘了你管着实验大楼那么多医生病人呢。”劳伦斯扶了扶额头,向她举杯,“敬我们从拜伦维斯到教会的羁绊。”

莲恩干笑了一声,酒杯放在唇边倾斜,在樱唇触到液体的一瞬间就把杯子拿开了。

劳伦斯看到她如此敷衍的动作却也并不在意:“忘了你不喜欢酒。要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吗?”

“莲恩医生,不如我送你回去吧?”坐在主教另一侧的路德维希十分绅士地主动请求。

莲恩转身与教会第一猎人对视着,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瞧路德维希,这名被修女们称为教会最有男人味的英俊猎人。

是的,他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披肩,星目剑眉,就算没有像劳伦斯卡里尔那样蓄须,硬朗的轮廓仍比他们刚毅不少。除了脸有点长以外,这副长相确实当之无愧称得上英俊。

可惜莲恩压根无心欣赏,甚至于他脸比较长这个特点已经在她心中被无限放大。医生眉眼弯弯似乎带着盈盈笑意婉拒了对方:“感谢路德维希先生,不过米克拉什可能还要麻烦您,亚哈古尔和手术祭坛不顺路,您明天还要参与猎杀,实在不好意思让您这么辛苦……”

“没关系没关系,多跑一趟也不碍事。”路德维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忽然觉得肩头一沉……

身材高挑的女猎人只是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并没有驻足而是径直走到了主教身旁,寒暄后敬上一杯酒,干脆地一饮而尽后接着对主教说:“我送莲恩医生回去就好。我住在镇上,刚好顺路。”

劳伦斯也礼尚往来,饮尽杯中酒应道:“那就麻烦玛利亚小姐了。今天能一睹格曼首徒的风采,幸甚幸甚。”

“猎人本是舞刀弄枪的粗人,主教不弃,仍邀我们为座上宾,吾辈理应感激主教心怀宽广。天色不早,玛利亚先行告退。”女猎人向主教行礼后,便拾起披风一角,抬手请医生先行。

莲恩也顺势礼貌地对周围宾客点头致礼,款款走出餐厅。

 

【7】

 

教会医生出了门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着总算是应付完了,而傍在她身旁的女猎人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自己去借主教的马车。

莲恩摇了摇头:“别……”

玛利亚停了下来,问她怎么了。

医生低头沉默了片刻,坦白道:“我想和玛利亚小姐走回去。”

女猎人点头应允,走到院门的时候,她对教会医生伸出了手:“我也想在明天行动之前和莲恩医生多相处一会。”

褐发美人怔了一下,旋即羞赧地挽住了玛利亚修长的手臂。

 

她们徐缓漫步在通往教会镇的长街上,还没走几步,玛利亚就发觉莲恩走路有些费劲。她低头看到身旁女子纤细脚踝下那双白色高跟鞋,便握住了莲恩的手侧首与她对视:“穿着这双鞋恐怕很难坚持走回去。”

“可恶……这破鞋真是烦死了。干脆光脚走得了……”莲恩松开了玛利亚的手,一边抱怨一边低头去脱鞋,而玛利亚也没有制止,只是把爱刀挂在腰间,默默走到了莲恩跟前屈身。

赤脚提着高跟鞋的莲恩顿时愣住了。

女猎人偏过头,语气柔和地催促着她:“上来。”

医生顿时满面绯云,忙不迭地推诿:“不行,这怎么成?我这么重,怎么好意思麻烦玛利亚小姐……”

 

“背你回去比抱你回去轻松些,你选哪个?”

 

莲恩闻言更是羞得无地自容,犹豫着伏在了玛利亚的背上。

女猎人架起医生的膝弯,稍一施力直起身,轻叹道:“莲恩医生说自己重果然是跟我客气。”

褐发女子连忙解释:“再……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被背回去也太羞了……”

她顿了顿,垂下烟灰色的眼眸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玛利亚闻言双臂用力一抬,剧烈的颠簸令背上的女子顿时惊呼了一声……

“是我想让莲恩医生多陪我一会。这么说来,我才更任性,不是吗?”

“不是!”褐发女子紧紧抱住了玛利亚的脖颈,面颊贴着对方的耳侧忙不迭地辩解,“我也很珍惜和玛利亚小姐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所以才不希望自己成为麻烦。”

鬓边色泽极浅的发丝遮住了女猎人的唇角,莲恩没有看到那抹醉人的微笑。

“莲恩医生说的话常常在人意料之外,细想却能落回情理之中。”

玛利亚的评价令背上的美人有些局促,她神情犹豫,半晌才补问了一句:“玛利亚小姐会讨厌我这样直白的表达吗?”

“我行我素的莲恩医生会在意我的看法,受宠若惊。”与莲恩正相反,玛利亚的言语表意暧昧,令对方更加局促……

她们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教会医生似乎不太喜欢今夜阴冷潮湿的天气,伏在女猎人的肩上轻浅地呼吸着。

这是莲恩第一次被人背起来。玛利亚的身材较之一般女性高挑很多,肩背也比莲恩的宽阔。莲恩出神地望着雾气弥漫的长街,思绪似乎飘回了很久远以前的回忆……她的灰眸没有定焦,似乎不带任何情绪,柳眉却弧度阴郁。

 

“恕我冒昧,莲恩医生可以选择不回答我。”女猎人富有磁性的温柔嗓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她们之间的沉默,“你是在拜伦维斯读书期间失身的?”

教会医生如梦初醒,像是被看穿了似的神色慌张,烟灰色的双眸重新聚焦,而后垂下眼眸,坦然答道:“没错,想必下一个问题就是失身于谁了吧……那人今天也出席了宴会。”

莲恩语气的骤变更印证了玛利亚的猜测,于是她轻叹了一声:“是主教劳伦斯先生吗。”

医生惊讶地微张开唇,半晌,她冷嗤了一声承认:“玛利亚小姐眼光真毒。”

“并非如此。只是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一定有一些共性,因而才会相互吸引。”女猎人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句句都能令教会医生心跳过速。

 

“……我倒是从未感受到自己和玛利亚小姐有什么共性。”是了,这名猎人气质脱俗温文尔雅,反观自己年少失足,纵然名声在外仍是毁誉参半。在莲恩眼中,她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共性。

“我们这种从幼年就被当做工具收养的孩子,多半会对年长男性的悉心照料产生依赖。”女猎人低声陈述着,浅金色的睫毛低垂掩住了碧绿的眼眸。

“……哈……”女医生颓然叹息着,“男人是个风流的物种。他觉得这种事是你情我愿,我无法反驳,可每每想起,都会觉得那是一个我这辈子也过不去的坎……”

莲恩顿了顿,她想起玛利亚方才暧昧不明的回应,却仍无法控制自己想要了解对方看法的欲望,开口问道:“是我诱惑他在先,你会觉得我放荡吗?”

女猎人轻轻摇头,鬓边的发丝扫过医生的面颊,有点痒……

“他本可以拒绝,却选择在你还不懂事的时候利用了你对他的依赖。”玛利亚的声线变得有些森冷,“比起你,我是幸运的。我的师父没有利用我对他的崇拜。”

莲恩如醍醐灌顶般瞪大了双眼,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这件事,因为她根本不愿当着任何人的面揭开这道无法愈合的伤痕。末了,她收了收手臂,抱紧了女猎人的肩颈。

“莲恩医生很美,美得令人难以自持。但这并不能成为他犯错的理由。”玛利亚低头自嘲,“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批判他。”

 

褐发美人闻言羞红了脸,她很自然地想再次和玛利亚确认是否真的觉得她美,却又觉得问出口实在太蠢,半晌才凑到玛利亚耳边一边羞赧地轻笑一边说:“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我们才是真的两厢情愿。”

耳边有美人吐气如兰,女猎人的脚步一僵……莲恩似乎发现了对方的“弱点”,便伸手坏心地撩开玛利亚的鬓发去吻她的耳根。

女猎人感觉到异样,飞速偏头躲开:“别这样……我脱力会摔到你。”

“玛利亚小姐在求饶?”褐发美人顿时来了兴致,追着玛利亚的耳根吹气……

 

玛利亚不胜其烦,眼看就要回到镇上了,她还是朝着近处的一栋建筑走去,背上的女子顿时慌了神:“玛利亚小姐你去哪……”

女猎人不答,快步走过去将她靠墙放下,然后回身抵住了她。

“莲恩医生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玛利亚修长的腿霸道地伸到了莲恩的腿间,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俯视着。

 

莲恩心如擂鼓,长裙被掀到大腿,她打了个颤,不知是由于夜风拂过肌肤还是其他原因的影响……

与夜间寒冷潮湿的体感正相反,在触到玛利亚双唇的瞬间,她的体内骤然燃起一股熟悉的烈焰,灼得她口干舌燥。

莲恩下意识环住了玛利亚的脖颈将她往下拉,而女猎人也顺势加深了这个吻,与她唇舌交缠。羽睫低垂掩住灰眸,过于激烈的情欲冲击令莲恩眩晕地闭上了双眼。而玛利亚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抬手扶住莲恩的纤腰,一边将美人拉进怀底一边挺膝,大腿蹭过对方腿间。

 

褐发美人娇吟了一声,紧贴在高挑猎人的身上,意识被彻底击溃……她激烈地回吻着对方,唇舌交替讨好的同时,出于难耐,腰臀也在无意识小幅摆动着。

玛利亚此刻愿意承认自己是在引火上身,怀中女子对她动作的每一个回应都是催化剂,她们之间无法解释的剧烈反应正如饕餮一般吞噬着她的理智。

 

终于,玛利亚睁开双眼,温柔地推开了面色潮红的褐发美人。

莲恩讶异地望着对方,确认玛利亚眼中仍蕴着浓烈的情欲,这才想起了一些在拜伦维斯道听途说的传言,以及她们日出之后必须面对的浩劫……

“猎人真的有猎杀行动之前禁欲的规矩?”

 

见玛利亚点头,莲恩微微一笑,对女猎人张开了双臂——

“那答应我,回来好好补偿我。”

 

猎人的瞳仁骤然收缩……

圣堂医生的笑容像月光一样柔和,从未体验过的强烈归属感令玛利亚战栗,与此同时却又被陌生的幸福感包围着。

高挑女子向前迈了一步紧紧拥住了莲恩承诺道:“我一定会补偿你。”

“重点不是补偿,是你一定要回来,一定……”医生的声线颤抖着,强忍着哭腔。

玛利亚的眼神流露出从未示人的脆弱,将清瘦的脸埋进了对方的肩窝。

 

“一定。”

 

【8】

 

这根本不是什么人类进化的里程碑,而是一场上位者对人类单方面的碾压,且终将演变成一场席卷人间的浩劫。

莲恩站在楼梯口,身后是临时搭建的急救区,受伤的猎人们痛苦地哀嚎着,而技术生疏的黑衣医生们正笨拙地为猎人们包扎。离她最近的猎人伤得很重,腐烂的肢体断面开始迅速被未知的寄生虫侵蚀,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种寄生虫,像是无法从血肉中汲取营养一样,拼命扭动咬啮伤口,想要钻进宿主的身体里寻求其他养分……

“截肢,虽然可能会死,但不这样做一定会死。”她垂下灰蒙蒙的眼眸看着一名黑衣医生,抬了抬下巴,“去,把曼森医生给我叫过来。他劲大。”

黑衣女医生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路小跑去叫来了一名黑衣男医生。曼森医生脸长得方方正正,嘴角弧度僵硬下垂,看起来阴森而不苟言笑。

“帮忙把他抬上去。”她把手术台推到廊角,两名医生协力将受伤猎人抬到了台子上。

猎人有些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莲恩,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有上下翻滚的喉结似乎在哀求着她什么。

白衣医生用戴着崭新白色手套的手安抚了一下蒙面猎人的额头,修长的手指理了理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稍稍勾起了唇角。而另一边曼森医生已经将猎人的身体紧紧绑在了手术台上,黑衣女医生也收紧了勒住断肢动脉的皮带。

“痛苦不会持续太久。”说完,她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锯齿来回摩擦腿骨的钝响与猎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而则她收回了笑容缓步走向另一个手忙脚乱的黑衣医生……

 

即便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穿梭于高强度急救现场的情况下,她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她既希望能等到一个人,同时又希望不要在伤员里看到她。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白衣医生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走上旋梯……莲恩听到脚步声,微微蹙眉回过头,散失焦点的眼中闪过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你跑来干嘛?”她一边嗔怪,一边顺手把少女别再衣服里的领巾拉出来理了理。

“我……我和米克拉什会长告假,过来帮您。”梳着马尾辫的少女发色极浅,褐色的底色反射着温暖的红光。

莲恩闻言哂笑一声:“也就是你,喜欢多管闲事。那个麻烦精没来吧?”

少女眨了眨墨绿色的眼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告诉菲娜……我想您可能不想见她,至少在这种情况下。”

女医生闻言点头,语气刻薄又放肆:“是啊是啊,她别把人给我都治死了才好。都是劳伦斯的棋子,用一个少一个。”

少女轻笑一声:“师父说话还是这么直来直去。”说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掩口,小声说了句抱歉。

莲恩听到那句久违的“师父”时,亦是失神片刻,旋即摆了摆手,开始给她安排任务:“今天的伤员会很多,你没必要每个都亲自处理,更多的是帮其他医生做判断。我想你这么喜欢治病的人,应该明白怎么才能救更多的人吧,尤瑟夫卡?”

少女点了点头,立刻带上手术手套,准备投入工作,正打算转身就被莲恩扶住了肩膀……

 

“乔,谢谢你过来帮忙。”莲恩医生用了只有自己才会用的爱称,而尤瑟夫卡听到这句的时候一瞬间热泪盈眶。

“您太客气了,我一直都希望能回到……能帮您些什么。我,我去工作了。”少女越说情绪越激动,急忙转过身去,一边道歉一边走向急救区。

 

莲恩望着尤瑟夫卡瘦削的背影,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半晌,她才被坦尼娅从回忆中唤醒,回到楼上继续工作。

 

……

 

连续处理伤员直到太阳落山,莲恩终于撑不住了,她吩咐坦尼娅去楼下帮帮尤瑟夫卡,自己回办公室稍微歇会。

作为管理实验大楼和手术祭坛的首席医生,教会给莲恩医生分了唯一一间有窗户的房间作为她的办公室。但莲恩不喜欢实验大楼压抑的气氛,宁可直接在手术祭坛打地铺过夜。

褐发美人抬头望向窗外,天边已经可以看到白月。她抬起双手在胸前交握,轻缓地闭上双眼想要为那个女猎人祈祷,片刻后又重新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假修女快要变成真修女了。这个试图安抚病人、试图救人、试图虔诚地祈祷的自己,还是当初拜伦维斯那个为了研究可以舍弃一切的医药天才吗。

莲恩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她似乎也不太在乎这些变化。因为她早已离开了拜伦维斯,而看穿了治愈教会的她认为这些终将把人类推向灭亡之路的研究不再值得她做什么牺牲。现在能让她舍弃一切的,只有……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红着眼眶的女医生转过身,疲惫而不耐烦地说了声“进来”。

 

一名黑衣医生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门:“莲恩医生,有个老猎人嚷嚷着要见您。”

莲恩蹙紧了眉,心说什么老猎人新猎人的,于是转回身挥手让她退下:“尤瑟夫卡医生就在楼下,她是我徒弟你没跟他说吗?”

“说了,可他嫌尤瑟夫卡医生年纪太轻,坚持要见您。”

“哈?这是夸我经验丰富还是嫌我老啊?”莲恩闻言顿时来气,戴上兜帽撑起身子气冲冲地走向门口。既然能嚷嚷说明并无大碍,居然敢指名点姓找教会首席医生处理皮外伤,她倒要看看这个什么老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莲恩气势汹汹地跑下旋梯,然后戛然停在了台阶平台,身后的飘带落回了她单薄的背。她与楼下背着昏迷伤员的老猎人对视着,扶着楼梯护栏的手不住发抖。

 

“莲恩医生,我徒弟玛利亚受了重伤,心跳越来越衰弱。”格曼的声音也在颤抖,但始终在压抑过于激烈的情绪给医生解释着情况,“请原谅我仗着与你的一面之缘如此无礼,希望你能网开一面,亲自医治。”

 

莲恩闻言将手收回身侧,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除了冷静下来别无选择。

医生深呼吸两次之后,朗声命令道:“坦尼娅作为我的助手,其他医生继续治疗伤员,遇上无法判断的情况以尤瑟夫卡医生的决断为准。格曼先生请带玛利亚小姐随我来。”

 

说完,她握拳止住了双手的轻颤,回到楼上坚定地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9】

 

“深度锐器刺伤……不明生物咬伤,轻度雷击烧伤,多处骨折。”莲恩微蹙眉头,检查着女猎人遍体鳞伤的身体。

教会医生在脑海中飞速检索着,将复杂的抢救步骤分好了优先级。

“坦尼娅,先帮我把这根断矛拔出来。”兜帽遮住了莲恩医生的眼睛,她又把手术手套向上提了提,从托盘里拾起了止血钳……

 

……

 

格曼颓然蹲在手术室门口,血迹斑斑的镰刀闪着幽蓝的微光静静躺在他身侧。

他也算壮年,只是脸上已经可以看到一些皱纹。比起那些参加狩猎的热血青年们,格曼确实算是老猎人了。只可惜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他就是史上第一个猎人。

男子把脸埋进掌中,片刻再抬起头长叹一声,鹰眸丧尽锐气,只有懊悔。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莲恩医生光着脚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飞速奔向一楼病房。格曼也慌了神,一个箭步跟到她的身侧询问着玛利亚的情况。

 

“还在抢救过程中,我不便详细作答,请你谅解。”莲恩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脚步没有慢下来半分。

她一跑进一楼病房,反身就将格曼关在了门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刚刚醒来的艾德琳跟前,单膝跪在地上的响声吓了艾德琳一跳……

“艾德琳,玛利亚小姐危在旦夕,需要输血。整个治愈教会只有你的血有这个力量能救她……”莲恩握住了艾德琳的手,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会这样…?”艾德琳闻言,骨瘦如柴的手一颤,片刻之后忙不迭地说:“您需要多少都好,我这条命您都可以拿去……请您务必,务必救回她……”

“……三瓶。”

艾德琳一边啜泣一边回握莲恩的手:“三瓶血而已,于我根本不算什么,可玛利亚小姐的身体未必能承受这种密度的血疗……”

莲恩垂下眼,长期作为劳伦斯助理研究员的她当然知道自己在铤而走险……

半晌,医生抬起泪雾迷蒙的灰眸,坚定地说:“我来解决那些负面效果。”

艾德琳点头:“麻烦莲恩医生从我右臂采血。”

莲恩一边道谢一边拿出空采血瓶……

 

“莲恩医生,玛利亚小姐她…怎么会伤成这样……”艾德琳带着哭腔问对方。

莲恩垂眸,快要压抑不住溢出的负面情绪:“人类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动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时把人命当一回事。我还不是一样,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你,现在还不知廉耻地返回头找你帮忙……”

“莲恩医生!”艾德琳忽然提高了声音,“莲恩医生,您来找我分明是为了救人性命。教会里诚然有些糟糕的人,可我一直相信着,相信教会对人间一定多多少少有贡献,只要我能为此献上绵薄之力就很满足了。我一直心甘情愿作为您的研究对象,因为我笃信莲恩医生是能做出这份贡献的人啊!”

艾德琳的最后一句话震耳欲聋,圣堂医生的双眸收缩抖动着,她把三瓶采血瓶收回了包里,缓缓站起身……

“莲恩医生,请您冷静下来。您说只有我的血能救玛利亚小姐,我却认为整个治愈教会的回天圣手只有您。如果您不救她,就算把我的血抽干又有什么用呢?”艾德琳啜泣着,情真意切地劝慰着医生。

话音刚落,莲恩扶住了艾德琳冰凉的手背,一字一句地承诺道:“我一定,把玛利亚小姐救回来,一定。”

 

说完,白衣医生不再犹豫,快步离开了病房……

 

“坦尼娅!输液架准备好了吗?”莲恩一边跑上楼梯,一边高声问助手。

“准备就绪。”黑衣医生打开手术室的门,放莲恩进来的同时对一路紧跟的格曼礼貌地颔首,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白衣医生又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手中拿着两个装满治愈教会最为骄傲的血液的采血瓶。

“乔!”她裸足狂奔到急救区,见尤瑟夫卡医生已经处理完紧急伤员正在休息,便把她拉到了廊角,“记得拜伦维斯的那种萃血方法吗?”

尤瑟夫卡点了点头,立刻会意:“记得,但是那种简单的沉降萃取只能制作出镇定剂,对血疗的依赖反而会更强。理论上来讲,进一步萃取应该会更有价值。”

“正是如此。你去月之学会之后我自己也做过一些萃血研究,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实验。”莲恩蹙着眉头看着手中的采血瓶,血液已经开始分层,“我的假设是进一步萃取滤除依赖原,可以降低血疗负面效果。”

尤瑟夫卡认真地解释道:“我做过这方面的实验。确实如您的假设,这种精粹血疗依赖度极低。同时我也发现,精粹血疗功效很差,如果血液本身不够强大,效果微乎其微。比起繁复的萃取处理,最后的结果应该算是失败的……”

莲恩闻言却眼前一亮:“看来你已经知道血液中的依赖原究竟藏在哪里了,跟我来。”

说完,她拉住尤瑟夫卡的手腕将她带进了实验室。

 

……

 

格曼做了一个诡异而冗长的梦。他梦到桃李满天下的自己孤身一人站在满月之下,这个梦里唯有白色的细碎花瓣不断从身边飘落,其余的一切都一动不动,包括他自己。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抬头望着实验大楼顶上的玻璃窗,天已大亮。

 

“乔,你早就青出于蓝了。”莲恩医生拿着一个装满淡黄色透明液体的采血瓶推开实验室的门,毫不吝惜地赞扬着身旁的少女医生,“反倒是我老了,没有那么敏锐的研究直觉了。”

“您真是过谦了,能把萃取效率提高这么多,是我望尘莫及的。”尤瑟夫卡不好意思地把刘海别到耳后,“不过真没想到那些工作之余作为兴趣的研究能帮到您。”

“是米克拉什不识货,好好一个血疗天才被他拿来当妇产科医生用。”莲恩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定睛却发现格曼正把手臂搭在实验室门口的护栏上,靠着护栏侧首望向手术室,目光满是担忧。

 

这时,白衣少女犹豫地开口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师父……对不起,除了这个以外,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好了……你想怎么称呼都没所谓的。”莲恩语气温柔地打断了尤瑟夫卡。

少女医生轻笑出声,喜悦溢于言表:“今天能见到师父真的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莲恩微笑着望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以后如果米克拉什敢欺负你,你可别憋着,直接来找我。”

“……知道了,师父您对我真好。”说着,尤瑟夫卡转过身去悄悄抹了一下眼尾。

“小泪包。这点你还是要跟那个死小孩学学,有时候没心没肺也挺好。”莲恩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两人寒暄了几句,尤瑟夫卡便动身回月之学会了。

 

“格曼先生。”送走了尤瑟夫卡,莲恩走到格曼身旁,抬头与他对视,“等下麻烦你跟我去手术室一趟。”

中年男子点头应允,神情却仍有些紧张……

“玛利亚小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她低头看着手中蕴藏着治愈教会最高学识与力量的采血瓶,微笑着说。

 

【10】

 

莲恩把椅子搬到了床边坐下,长舒了一口气望向伤情已经稳定下来的女猎人。

被刻意忽略的情绪与疲劳像松开弹簧一样,顷刻间释放了出来,白衣医生伏在床边,把姣好的面容埋进了臂弯……不一会,她的双肩开始颤抖,似乎像是怕吵醒病床上的女猎人,医生连啜泣都小心翼翼。

不久莲恩便哭累了,一阵困意席卷了她疲惫的身体……睫毛沾着些细碎的泪滴,拖得眼睑都变沉了一般,她费劲地抬眼看着玛利亚,银发女子微蹙的眉峰和紧抿的唇角令她的心再次抽痛。

可她连感受疼痛的力气也没剩下,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

 

“啊……你迷路了吗?”坐在树下的少女身着一身整洁的学生装,和森林那些诡异的树木格格不入。

“是。姑娘你是拜伦维斯的学生吗?”

女学者抬起头打量着问话的少女。这人身材修长,甚至比一些拜伦维斯的男生还要高挑,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这种着装风格是学者从未见过的,简单的设计与华贵的布料巧妙融合,单肩披风潇洒又轻盈,三角帽半遮半掩少女翡翠般的双眸,这样的搭配显得她格外精神。

“见识还蛮广的嘛。”少女学者站起身来,抬头望入对方的双眼,忽然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都贴在了高挑少女的身上。

少女吃了一惊,下意识握住了腰间长刀的刀柄,却听到学者幽幽地赞美道:“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谢……谢谢。”突如其来的夸赞令高挑少女摸不着头脑,只好跟对方客套两句,但这个学者仍在她身上趴着,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糟糕的是,她被迫感觉到了对方与年龄不符的身材曲线……

“还是银色的头发呢,真高贵。”终于,少女学者撑起身子背过手,这次的语气听起来就不像是赞扬了。

高挑少女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加上她觉得眼前这个学者实在可疑,于是开始盘算着找个借口脱身……

“你想找我带你出去,是吗?”学者的眼睛是烟灰色的,雾蒙蒙看不出情绪,色泽鲜艳的唇倒是化开了愉快的弧度。

银发少女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是,劳烦姑娘了。”

“别姑娘姑娘的,怪别扭的。我叫莲恩,L-y-n-n。你呢?”学者一边说,一边用食指绕着自己的辫子玩。

“在下玛利亚,幸会。”少女脱下了手套,友善地伸出手。

“听你说话文绉绉的,书香门第的千金大小姐啊。”莲恩说话酸溜溜的,很敷衍地握了握玛利亚的指尖,“那,我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我带你出去你就要报答我。”

“那是自然,莲恩小姐请说,在下尽力满足。”玛利亚答应得十分干脆,不想眼前的少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要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学者的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眉眼之间盈着病态的笑意。

 

玛利亚一惊,低下头,翠绿的眼眸骤然降温……她虽年少,论学识在同龄人里绝对是佼佼者,自然清楚拜伦维斯的学者看上去文弱,事实上不乏精通奥术的高手。她还听闻这群学者大多没有善恶观念,为了研究实验,开颅挖眼无所不用其极。从前她还质疑过这些道听途说的传言,直到此时遇上眼前的蛇蝎美人……

 

“哎呀哎呀……吓死人了。”莲恩扶着自己的领口往后退了一步,神情看起来好像有点受伤,“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的眼神跟要杀了我似的。”

玛利亚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就放松警惕,仍然紧紧捉刀,只是神情稍微缓和了些:“莲恩小姐的玩笑过分了些,在下没有会意。”

 

“好啦好啦,听你说话好费劲。天色不早了,赶路要紧不是么?”说着,她扬起脸看着玛利亚,见玛利亚也看着她,没好气地催促着对方,“你倒是走啊,是你想出去又不是我想出去!”

高挑少女的眉梢抽动了一下,拾起披风一角向她鞠了一躬:“还请莲恩小姐带路。”

“哈?!你不信任我!你怕我从背后偷袭你!”少女气得柳眉倒竖。

玛利亚从容不迫地直起身与她对视:“在下可没有这么指控。反倒是莲恩小姐更像是在急于否认。”

“呵……随便你怎么说,爱走不走。”莲恩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开始带路。

 

这一路玛利亚都跟得非常不安生,每次不是被带进大蛇坑里就是被一群小蛇包围,更可恶的是这个带路的学者一遇上野兽就往自己身后躲,一边躲一边喊“好可怕”,表情之虚伪浮夸令她不得不一边对付野兽一边保证莲恩始终在她视野范围内,以免腹背受敌。

 

不知在森林里绕了多久,玛利亚手里的水银子弹已经所剩无几了。她一边蹙着英气的眉一边给手里的精致火器上膛,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想要抱怨莲恩这个糟糕透顶的带路人时,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唤醒了她……

 

高挑少女一抬头,一头体型巨大的变异猪已经撒开四蹄冲向了她。玛利亚凭借本能闪身避开了庞然大物的撞击,立刻环顾四周,发现莲恩已经失踪了……

但她还来不及调整好自己的站位,那头野兽又向她冲了过来。玛利亚只好先专注闪避,心底却十分忐忑,生怕什么时候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银发少女不知是由于不熟悉手中的兵器还是从未和这种大型野兽战斗过,拆开了双刀没来得及施展刀法又不得不将它们合成双头长枪状,动作十分别扭……终于,她用余光瞟到了莲恩——

那天杀的骗子正蹲在她头顶的矮崖上捧颊看着她和巨兽搏斗,还冲她挥了挥手。

玛利亚的心态顿时变得十分糟糕,只恨自己没法立刻攀上矮崖把那个女人一脚踹进自己现在正踩着的肮脏水沟里。

 

巨猪似乎也因为吃不到嘴边的猎物而焦躁了起来,攻击变得越发猛烈频繁,甚至开始喷吐恶臭的毒气。玛利亚立刻后撤,她明知道自己最好快点解决这场恶心的战斗,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脑海中溢满了不该轻信他人的懊悔和对头顶那个蛇蝎少女的怨恨,步法也渐渐失了章法。

少女一个失神,不小心被渠沟里的一块石头绊到,后撤慢了一瞬,巨猪已经冲到了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

电光石火之间,一粒凭空出现的陨石砸向了得意忘形的巨兽,令它登时毙命倒在了高挑少女的脚下。玛利亚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手中握着一颗眼球的少女学者。

 

“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么谢我?”莲恩的表情非但没有一丝悔意,反倒有些得意。

“谢你?谢你不遗余力打算害死我?”玛利亚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兽血,提刀直指崖上少女,“面如桃花心如蛇蝎!”

“终于肯好好说话了?谢谢你夸我好看。”莲恩把奥术道具收起来,索性坐在崖边撑颐望着浑身浴血的银发少女。

“不知廉耻。”玛利亚银牙紧咬,收刀入鞘拔出火枪。

少女顿时一惊,撑起身站起来指着目光森冷的玛利亚破口大骂:“你才不知廉耻,还恩将仇报!我真不该管你,你被猪拱了关我什么事!”

 

这句话一出,玛利亚顿时语塞,两人沉默对视了半晌,银发少女败下阵来把枪收回了腰间,低声留下一句“女孩子家说话怎么这么不讲究”,说完就自顾自转身寻路去了。

 

“喂!我不管你了!你死在森林里我也不管你了!”少女也气急败坏地扭头离开了矮崖。

 

“……什么嘛,这人骗起来也太费劲了。再好看的眼睛也不过是眼睛,没什么不一样的,不要也罢。”莲恩一边走回森林一边喃喃自语。

 

【11】

 

月上梢头,穿梭在树林与草丛之间的高挑少女心里依然很窝火。夜幕降临后,整个森林的气氛变得更加阴森可怖,周遭形状诡异的石碑反射着红光,像是被泼了一层血,脚底下还不时踩到蛇的尸体。

玛利亚握紧了拳,夜间视野不好,加上这鬼地方晚上会不会蹦出来更难对付的玩意也不好说,她得赶紧从这里脱身才是。

 

正想着,她就路过了那个令她咬牙切齿的少女学者。少女依然坐在树下,莲恩还是那个莲恩,树还是那棵树……玛利亚知道自己又转了一圈,便朝着一个没有走过的方向走去。

 

树下的少女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声,继续发呆。

 

天黑之后的森林更加瘆人,那些枝繁叶茂的怪树遮天蔽月,玛利亚只能放慢了脚步更加谨慎地前行……忽然,她发现前面有人生火,心中顿时一喜,于是快走了两步。

 

“哟。好久不见啊。”少女浅褐色的发丝被火光映得很美,泛着淡淡的金色,只可惜玛利亚满脑子都是对方嘲讽的话语……莲恩抬头瞟了她一眼,看出她不高兴,于是用生火的树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一会吧,森林晚上阴冷潮湿的,烤烤火舒服些。”

玛利亚犹豫了一下,还是保持礼貌道了句谢,坐在了学者身边。

 

“看你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在家待着不好吗,瞎跑什么?”莲恩百无聊赖地戳着火堆,半晌也听不到对方的回应,便轻叹一声,“不说算了。反正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

玛利亚微蹙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心说如果真信任她,自己怕不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两个人就这么呆坐着一言不发也很尴尬,银发少女就反问了一句:“你呢,你怎么跑出学校了?”

 

“我啊……”浅色的睫毛掩着烟灰色的眸子,少女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迷茫,“忽然觉得无聊了。迂腐的校长,愚蠢的同学……还有男人,都好无聊。”

玛利亚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就说自己没有进过学院,这种生活无法感同身受。

“拜伦维斯里有很多学生只是觉得当学者挺新鲜的,压根不是为了学识而来。反倒是你,讲话文绉绉,像个学者。”莲恩侧首看着玛利亚,眨了眨眼,“所以你也是因为无聊才从家里跑出来的吗?”

碧眸少女别开了眼,犹豫了一会,低声说:“我是逃出来的。”

“逃婚?”少女学者顿时来了兴致,往她旁边挪了挪,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你是不是去找情郎私奔途中迷了路?”

玛利亚闻言把胳膊抽了回来,觉得这个拜伦维斯的学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就这么看着莲恩,过了一会才坦言:“逃命。”

“哇……还真让我遇上了一个落魄贵族。”少女伸手敲了敲她的翡翠领针,“听起来就算你死了也没人会在意,死了最好咯?”

莲恩说话实在太口不择言,令玛利亚心里很不舒服。但她说的确实也没错,所以银发少女点头承认:“嗯。”

“看来贵族家的小姐也和我差不多嘛。忽然心理平衡了点。”莲恩伸了个懒腰,语意像幸灾乐祸,语气听起来却是同病相怜。

“走啦玛利亚小姐。”莲恩边说边用食指戳了戳她的披风护肩,披肩的皮料手感不错,“我带你出去。”

玛利亚疑惑地望着莲恩,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少女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快走啦大路痴,就凭你这方向感,转到入冬也转不出去的!”

 

这句话切切实实戳到了玛利亚痛点,银发少女顿时气结,站起身想赌气再去寻路,想了想自己身上这有限的补给……

 

“……那就麻烦莲恩小姐带路了。”

“这就对了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

 

玛利亚此刻已经可以确信,眼前这个学者的文学课不是逃过去的就是睡过去的,绝对没好好听过一堂。

 

接下来的路走起来倒是十分安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转的那几圈已经把该收拾的怪物收拾得差不多了,路上居然再没遇上什么野兽。

莲恩对这个森林了如指掌,哪里有近路哪里是陷阱都一清二楚,这更令玛利亚确信一开始的带路是蓄意加害……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奇怪,你可千万别出声,跟我从这边绕过去。”莲恩把手指竖在唇前提醒着身旁的高挑少女。

“我知道……我从这边过来的。他们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欢迎外人。”玛利亚压低声音回答她。

“天啊你居然还活着,真是奇迹。我总觉得他们会把所有路过的外乡人都抓起来解剖,肠子肚子扯出来喂蛇,骨头拿来喂狗,自己吃肉……”少女越说越兴奋,灰蒙蒙的眼睛都有了神采。

“……别说了。”玛利亚听得胃里翻江倒海,连忙岔开话题,“莲恩小姐,旁边有条水沟,走这边是不是能近点……”

“水?睁大你漂亮的眼睛仔细看看?”等玛利亚也爬上了屋顶,莲恩扳着她的肩膀转向那条“水沟”的方向……

 

从上往下看就很清楚了,月光照在渠沟的液体上,五彩斑斓。

“河里漂了一层油。”少女得意地看着玛利亚,“差点变成烤肉的你知道这种现象叫什么吗?”

“这是薄膜干涉对吗?”高挑少女认真地回答。

莲恩顿时柳眉倒竖,神情变幻莫测,憋了几秒说了句:“对。赶紧走啦!”

 

“怎么什么都知道……一点面子也不给。”带路的少女低声喃喃自语。

 

终于,两名少女绕进村庄旁边的小道,走到了一个山洞跟前。

“快到了。”莲恩放慢了脚步。

玛利亚环顾了一下山洞,这里生长着一些奇怪的白色花朵,和外面生长的植物完全不同。

少女学者站在山洞深处的沼池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玛利亚:“这是个毒沼,你从这里一路趟到对岸,中途如果中毒了,就把这包药全部服下。”

银发少女伸出手,将信将疑地道谢。

莲恩看出了她的顾虑,“哎”了一声把手缩了回来:“不相信我就别浪费我的药。我好歹也是拜伦维斯首屈一指的医药天才,你怀疑我的药岂不是践踏我的尊严。”

玛利亚一怔,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如果莲恩仍想害她,她这一路怕是已经死过数次了,哪能活到现在。

于是高挑少女诚挚地向对方道歉:“抱歉,我不该怀疑你的好意。”

反观莲恩不依不饶地晃了晃手上的解毒药:“想要吗想要吗?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玛利亚英挺的眉微微蹙起……不等她应答,对方就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大段:“我们分别之后,你不许被野兽吃掉,不许被别人杀死,你要死也一定要等到我,因为你的眼睛是我的!”

 

银发少女瞪大了翡翠般美丽的碧眸,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不答应,我就不给你解毒药,等你在我跟前被毒死我去收你眼睛!”莲恩抱臂环胸,固执地抬头望着又惊又气的玛利亚。

高挑少女感觉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不停地跳,但她想了想自己只要这辈子再不靠近拜伦维斯,大概就和这个精神病少女再无交集了,于是忍气吞声随口敷衍地应了下来。

 

而莲恩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把解毒药塞进了她手里:“玛利亚小姐再见。”

“后会有期。”最好遥遥无期……

“也许很快会再见也说不定……”莲恩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思考,眼神有些动摇犹豫,“如果我跟着那个男人离开拜伦维斯的话。”

“……不管怎么说,都祝愿莲恩小姐学业顺利。”玛利亚多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了,转身趟进了毒池。

 

……

 

莲恩医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忆起起那么久远的琐事。

她从臂弯中抬起头来望着熟睡的女猎人,泪水簌簌落下,眼前的一切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十几年过去了,玛利亚变得愈发优雅、沉稳、强大,而自己却堕落得越来越扭曲。

“一开始只是想要你的眼睛。后来想要你看着我,眼中只有我。再后来想要你的心,想要得到你的全部,想要给你我的全部……为什么会这样呢……”莲恩再度闭上了酸痛的双眼,喃喃自语,“……好难过啊。玛利亚小姐。”

 

我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啊。

 

【12】

 

翌日,银发女猎人仍昏迷不醒。她的眼睑薄而苍白,在阳光下几乎可以看见青紫的血管。颜色极浅的睫毛忽然颤抖了一下,如即将破茧的蝶。

终于,久违的阳光刺入女猎人翠绿色的眼眸,她的双瞳瞬间收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再小心翼翼地睁开。

浮尘在阳光下缓慢飘摇着,这个房间是熟悉的装饰风格,她却从未来过。可至少玛利亚知道,自己此刻身在实验大楼。

 

她试图唤醒自己双手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将手抬到自己视线范围之内,手臂的肌肉仍带着剧痛折磨之后的酸麻感。

感知渐渐回到了身体,玛利亚终于能稍稍偏过头去仔细看看这个房间,可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伏在床沿熟睡的白衣女子。

额前鬓边凌乱的浅褐发丝显得她精疲力竭,平日色泽鲜艳的唇此刻却缺了血色……

玛利亚纤细的眉被忧郁与伤感虬结着,她抬手想去帮女子理理鬓发,却拉扯到了肩头尚未愈合的伤口,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医生被惊醒,她紧张地抬起脸,正撞进了玛利亚带着哀婉怜惜的温柔眼波。

莲恩感觉自己的心狠狠撞在了胸腔上,她咬紧了下唇,双手握住了玛利亚搭在床边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到自己的颊边,哭出了声。

 

女猎人的心口如同被瞬间扎紧一样剧痛,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疲惫的神经去唤醒指尖,然后僵硬地磨蹭着女医生柔嫩的脸颊。

玛利亚温柔的动作非但没能成功安抚到褐发美人,反而让对方哭得更厉害了。莲恩一边啜泣一边低声嗔怪:“你……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吗?”

银发女子拭着她眼尾,温热的泪淌进指缝,疼在心中。

 

“过来。”玛利亚柔声唤她靠近些。

莲恩听话地往前凑了凑,依旧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再靠近些。”女猎人的声音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白衣女子只好起身伏在了她的枕边。

玛利亚转过脸与她对视着,纤长的银色睫毛点缀着翠绿的眼眸,勾魂摄魄;缱绻的眼神带着炽热而绵密的情感,邀请着近在咫尺的褐发美人。

几缕鬓发顺着灰眸女子的颊边落在枕上,她一手仍握着玛利亚扶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另一手将发丝挽到耳后,半睁着泪雾迷蒙的美眸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无间……

 

她们的唇轻碰了一下,莲恩稍稍后撤了些,一阵混杂着甜蜜与苦涩的激烈感情在心底横冲直撞,汹涌的泪又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索性闭上了双眼,低头将唇压在了玛利亚带着笑意的双唇上。她含着银发女子的下唇,轻缓地抿着,松开,再恋恋不舍地磨蹭。

医生与猎人抵额,深呼吸着半睁开盈满泪水的眼,半晌猛然后撤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面色潮红的女子慌乱地拢了拢头发,说自己要去煎药,让玛利亚好好休息。

“别。”玛利亚用小臂撑起身体,紧蹙的眉峰昭示她正忍着伤痛,莲恩立刻紧张地跑回床边去扶,却被对方拉住了手腕……

女猎人的额角挂着汗珠,唇色依然有些苍白,银色的长睫缓慢地翕动着……她抬眼望入医生眼中,命令道:“上来。”

褐发美人的脸色更红了,她连忙摇头:“不……不行,你还有伤……”

玛利亚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莲恩的脸上移开,她轻笑一声往里挪了挪,侧首看着顶着深重黑眼圈的医生接着说:“上来睡一会。”

莲恩闻言更不好意思了,尴尬地别开了眼,支支吾吾地“哦”了一声,坐在床边解开了披肩丢在椅子上。

 

她动作极轻地躺下,整个人背对着玛利亚蜷在床边,生怕误触了对方的伤。

忽然,女子感觉自己的辫子正在被轻柔地解开,而她一动也不敢动,像只紧张的小猫。

接着,玛利亚极富磁性的嗓音再度响起:“我好像和你分别了很久……一个世纪那么久。转过来,让我多看看你,好么?”

女子这才转过身,她半张脸还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灰眸,雾蒙蒙的。莲恩缓缓探出头,玛利亚也找了个不会扯到伤口的角度侧身躺着,她们对视了片刻,医生败下阵来往对方怀里挪了挪。

 

玛利亚叹了一口气,伸出修长的手臂将她揽进了怀里。

莲恩惊讶地轻呼一声,睁大了双眼抬起头,银发女子也正低头望着她。

“我没碰疼你吧……”话音未落,她就被对方温柔地打断……

“唉……”修长的食指竖在医生唇前,女猎人眯眸勾起唇角,“安心睡觉。”

莲恩的眼神仍有些担忧,但玛利亚的怀抱太温暖,早已精疲力竭的她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听到怀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了下来,玛利亚也终于安心了些,阖眼准备休息……

 

“我……我不该研究什么麻醉药……”怀中女子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如果没有麻醉药,卡里尔就不会发现符文……治愈教会永远也不会知道渔村的存在……”她瘦削的双肩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泪水打湿了玛利亚的前襟……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你伤成这样。玛利亚小姐……”

 

碧绿的眼瞳收缩着,被苍白的眼睑掩住。玛利亚拥紧了莲恩,在对方耳边柔声问道:“莲恩医生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研究那个药剂吗?”

女子沉默片刻,闷声答道:“艾……她说很痛……头很痛。”

 

银发女子纤长的手指勾起怀中美人褐色的发丝,绕在指尖,任由眼神散失焦距——

“既然初衷不是为了伤害谁,何苦牵强地把今天的结果揽在自己肩上……这世间,有人我行我素也有人乐善好施,有人揭竿而起就有人随波逐流。可是人啊,鲜少愿意回头去看历史,又无法预知未来;当下折磨着你的‘错误’,对于执迷不悟的人来说却是他们所追求的‘正确’。人们笃信的对与错,终有一日会倒映在历史的镜中,变得滑稽可笑。”

 

玛利亚的言语依旧那么晦涩,莲恩闻言却止住了啜泣……她把头埋进了银发女子的怀里:“你又给我讲我听不懂的道理……”

 

医生沉默了半晌,再度抬起头:“我明明只想看懂你而已。”

猎人的目光重新聚焦,翠绿的眼波蕴着宠溺。她低头,轻吻着莲恩的薄唇,认真问道:“看懂了吗?”

“不懂,我要每天看着你,说不定才能懂。”怀中美人一边回吻一边娇嗔。

 

银发女子闻言一怔,浅笑着轻抚莲恩的脸颊。

 

“你懂了。”玛利亚贴着对方的唇低语。

 

【13】

 

手术祭坛是治愈教会的医生对病人进行“治疗”的第一站,之后教会就会将他们输送进实验大楼。大厅两侧摆放着的病床令整个手术祭坛显得诡异至极。

白衣医生抬头望着祭坛正中这近期刚刚建成的雕像。象征拜伦维斯、治愈教会、月之学会的三座雕塑围绕着她常用的手术台。这些雕像向看客传达着浓重的自负,令她发笑……

莲恩除了最近住在实验大楼的办公室,其他时候都常驻手术祭坛,因而她把自己一部分藏书搬到了这里。

 

她本不喜欢实验大楼的气氛,可最近她的办公室成了玛利亚的临时病房,她也就鲜少来这里了。

医生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和几本书,准备回实验大楼,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熟悉的脚步声……

 

白衣医生微微蹙眉,她回身将药和书放在身后的手术台上,从襟前掏出了最常用的奥术道具——夜空之瞳。

果然,一名身材修长的银甲猎人从黑暗中缓步走向她……

这名猎人头戴蒙面银盔,猩红里色的单肩披风以及不断滴血的长刀无不令人不寒而栗。

她认得出,这名猎人正是该隐赫斯特城堡派来的刺客。教会执刑者团与该隐赫斯特污秽血族素来势不两立,冲突不断。而最让该隐骑士头疼不已的就是治愈教会的看家本事——血疗术。

基于教会血圣女血液制作的采血瓶拥有一种特殊的功效,能够持续回复使用者的体力,这使得原本就实力强劲的执刑者们变得更加棘手。高阶的执刑者更是能领取到高阶血圣女的采血瓶,如辉煌一时的血圣女艾德琳的血液,长时间的持续回复能力轻而易举地让执刑者化身恐怖的死神。

而治愈教会血圣女工厂背后的“功臣”则是教会医生——像莲恩这样,身着圣洁的白色制服,事实上是精通血疗术甚至人体改造的研究员。

该隐赫斯特城堡的主人当然知道,杀血圣女毫无意义,这些少数核心研究人员才是解决麻烦的关键。谁知道这些披着白皮的魔鬼以后能搞出什么更令人头疼的技术。

 

莲恩对他们的刺杀当然早有准备,只是她现在十分气结,在心里暗骂坦尼娅,平常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开,该干活的时候鬼影都找不到,同时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思考对策了。

此刻的教会医生真称得上是手无寸铁,好在精通奥术的她把奥术道具都带在了身上,倒也不算坐以待毙……

可就在她抬手祭起“夜空之瞳”的一瞬,那名猎人已经一个箭步迫到了她的眼前。

 

医生的灰眸猛然一缩,从步法和身手来看,这个猎人不是普通的猎人,而是熟悉猎杀技巧的精英猎人……她的体能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莲恩的精神顿时高度紧张,就算她曾在拜伦维斯学过一些基础的对战技巧,那也是方便在森林里采集实验素材拿来防身用的,从来没有在实战中和任何猎人一对一战斗过。

她必须和这个猎人拉开距离。莲恩后撤几步,躲到手术祭坛后部的病床旁,祭出了“夜空之瞳”……

距离太近,穷追不舍的猎人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结结实实中了一发陨石。莲恩眼前一亮,这个猎人对奥术的抗性出奇得弱,自己运气还不算太糟。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不尽人意了,对方也不是傻子,躲闪又十分灵活,莲恩的三发陨石均落空了。

而该隐猎人接下来的反击更提醒了莲恩,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于对方来说有些麻烦,对于自己而言更危险。银甲猎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做工极为精致华丽的火铳,向医生所在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白衣女子在看到那柄火铳的一瞬间怔住了。子弹擦过了她的鬓角,穿过她身旁的床柱打在石墙上深深嵌了进去,强大的火力令人心惊胆寒。

原本就紧张的医生此刻头脑彻底混乱了,可她来不及去细想任何和保全性命无关的事,毫无章法地退了几步,冷汗直流的背却已经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该隐猎人冷笑一声,双手握住沾满血的长刀举过头顶劈向了无助的医生。可他压根没有想到此刻莲恩手中握着的并非“夜空之瞳”,而是另一个她鲜少使用的奥术道具——埃波利耶塔的预兆。

黏稠液体发出的声响令人作呕,见所未见的滑腻长须凭空从女医生的袖子里钻了出来,打破了该隐猎人薄薄的银甲,那些触须带着恐怖的力量冲击在他的胸腔上,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烈疼痛令他登时动弹不得。

莲恩也怔了一瞬,但紧接着,她戴着手术手套的右手已经穿透了猎人的腹腔,向胸腔摸索着。

雾蒙蒙的双眼紧盯着猎人花纹精致的头盔,猎人喉结上下滚动着,人的内脏在被剧痛折磨时是无法惨叫的,只能从喉腔发出低沉断续的喑哑呻吟,汩汩鲜血从银盔下部漏了出来,精熟人体结构的医生垂下眼,用尽全力一扯……

 

猎人的身体顿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摇摇欲坠,最后双膝一软,跪倒在了白衣医生的足边。

温热的心脏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泵出最后一点鲜血,静静地躺在了医生被殷红黏腻的血液浸透的手中。

 

瓢泼大雨浇在她背后石墙的另一面,屋外雷声隆隆,女子纤弱的双肩猛地一颤,她的眼睛仍然无法聚焦,接近极速的心跳令她的呼吸彻底紊乱了,时断时续。

莲恩的背依然抵着冰冷的墙壁勉强站着,她在等,在等自己的五感回到这个脆弱的躯壳里。

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白影,冷汗顺着她的额角往下滑,蛰得眼睛生疼,眨眼间,那个身影已经闪现到了她的身旁……可她连惊惧的力气都没剩下了。

 

接着,莲恩的肩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已经冷却的心脏滑落在地上,沾着灰尘滚动着,最后晃了晃停在了尸体旁。

 

终于,褐发女子的五感回来了。她转身软倒在对方的怀里,紧紧抱着对方纤细的腰哭出了声。

身材修长的女子温柔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窝里,轻抚着她凌乱的发。

 

玛利亚一头银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她穿着白色长裙病服,既没有带爱刀“落叶”也没有带佩枪“伊芙琳”。

银发女子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翠绿的双眼……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该隐猎人,心底一阵后怕,根本无法想象怀里的纤弱女子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玛利亚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强烈的恐惧。

 

她生命中每个重要的人,都在改变着她行进的方向。一开始为了复仇而追求强大的力量,她拜师第一猎人格曼,疯狂地崇拜着那一份强大,在杀戮中迷失了自我。直到那名曾为她铸就“落叶”的东洋名匠牺牲自己的性命劝她迷途知返,告诉她不假借任何媒介、不因沉湎任何而成瘾痴狂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为了放下仇恨,追求强大的内心,她戒掉了血液的力量、虐待的快感、杀戮的癫狂,远离这个世间能带给她激烈感情的一切。可越是强大,就越是孤独。渐渐地,她变成了猎人中一匹离群的孤狼。

艾德琳教给了她人性之善,她试图用善举去平衡杀戮对内心的冲击。可她仍是孤独的。

 

而此刻被她拥在怀里的人……那些本以为已经被自己克服的人性弱点,在与怀里的人重逢之时全部回到了身体里。无论尝试什么样的关系她都戒不掉这个人,因为每一步都是心魔设下的陷阱,是她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莲恩毁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莲恩在撬动着她生存的意义。

 

但莲恩令她不再孤独。

 

这一刻玛利亚终于明白,上天让人回归孤独是不讲道理的。纵使她再强大,有时也会虚弱,也会鞭长莫及。这一次她没有失去莲恩,只是因为上天认为不是时候罢了。

 

因为莲恩的存在,她注定是一个有软肋的人。

……

她戒不掉莲恩这个人。

 

【14】

 

高挑女子揽着教会医生的肩,缓步向教堂外走去。

好不容易止住啜泣的莲恩始终一言不发,瘦削的肩仍在打颤,可当她看到教堂外的倾盆大雨时,她停住了……

“你的伤口刚刚愈合,不能淋雨。我们回实验大楼。”女医生的声音细若蚊呐。

“实验大楼只能洗冷水澡。我带你回我住所,给你烧水。”银发女子收紧了手臂,低头对怀中女子说。

只听褐发美人轻叹了一声:“你不听医嘱的吗?”

玛利亚闻言怔了怔,苦笑着亲吻着莲恩的头顶:“容我任性一次。”

 

说完,她揽着莲恩走进了雨中。

 

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空,莲恩搂紧了玛利亚的腰,不久一声炸雷响彻天际。银发女子揽着医生肩膀的手向上挪了挪,将对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护住。

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在教会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骤雨冲淡了医生白衣上的鲜血,也很快打湿了玛利亚的长裙。

这条路,莲恩只身走过很多次。那时的她每周都会从这条路去身旁女子的住所。

唯有这次,她不是“去”,而是“回”。

这间房藏着太多她们的秘密,不堪回首的,羞于启齿的。当房门被关上的时候,这间房就变成了一个阴暗扭曲的避难所,纵容她们在这个被兽疫、血污侵染的末世里放肆地相互慰藉。

 

莲恩站在门口,浸着血的浅红雨水不断滴在地上。

湿漉漉的银发贴着玛利亚清瘦的双颊,她忽然捧起了莲恩的脸,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轻柔地吻了上去。

莲恩的头脑依然被死里逃生的惊惧浸没无法思考,只能凭借本能回吻着对方。

高挑女子加深了这个吻,扶着医生的双肩将她瘦削的背抵在了木门上。

 

玛利亚的唇冰凉冰凉的,可莲恩的眼角却在发热……

 

医生抓住一丝飘回身体的意识,轻轻推了推玛利亚的肩,直视着那双满溢着忧虑的碧眸,含着泪嗔怪道:“还闹,快把衣服脱了,我得赶紧给你擦伤口上药。”

玛利亚闻言愣住了,她松开对方肩膀的瞬间,医生就三步并作两步去拿毛巾和伤药,忙前忙后,回来看到玛利亚还穿着那身湿到紧贴在身上的长裙,顿时蹙起了秀气的眉……

银发女子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只得在对方轻颦薄怒中褪下了长裙。

裙子垂落在高挑女子的足边,累累伤痕覆在她苍白的身体上,莲恩心中痛到无暇欣赏女猎人颀长绝美的体态。她红着眼睛去帮玛利亚擦干身上的水迹,小心翼翼地为对方抹上药膏,全然不顾自己也十分狼狈,连鬓边的发丝都在滴水。

 

玛利亚很少见到这么认真的莲恩。

烟灰色的美眸在顾盼她的时候,或带着羞赧,或带着迷恋,终归是炽热的。可此刻,银发女子只能在那双眼睛里捕捉到阴郁的心怜。

接着,正在擦拭她后背的莲恩主动解开了她的胸衣。玛利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而医生也只是为了给被胸衣遮挡的部分上药,并无绮念,末了戳了戳女猎人的腰:“快去穿衣服啦,别着凉了。”

玛利亚闻言转过身,捧着莲恩微凉的俏脸低头轻吻了她一下:“换你了,我去给你拿衣服。等我回来可不希望看到你还穿着它们。”

莲恩似乎终于从医生的状态转了回来,顿时红着脸点了点头。

 

高挑女子从卧室衣柜中挑了件银色的丝绸睡袍穿上,又找了件厚些的棉质长袍挂在臂弯一边系上腰带一边走回厅里,而褐发美人正赤着身子,羞赧地将手臂横在丰腴的胸前。

玛利亚微勾唇角,抖开长袍披在对方肩上……丝绸睡袍领口很低,莲恩看到了她弧度迷人的胸缘。

“我去烧水,你先休息一下。”玛利亚弯腰抵着莲恩的额头,宠溺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转身去准备浴桶和热水。

 

褐发美人百无聊赖地在厅里踱着,最后站定在女猎人的书架前,上面整齐地陈列着自己从来不怎么看的文史哲学类书籍,而书架旁的书桌上则摆放着羽毛笔与墨水和一本诗集。作为一名猎人而言,何时需要舞文弄墨?

女医生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翻开了桌上那本诗集。

……蔷薇与春风,生命与爱情,上帝的仁慈,人性的善良。

一切都与这个泥泞的世界格格不入。可莲恩一想到这些浪漫都是属于玛利亚小姐的,就会感到莫可名状得心动。

 

不知过了多久,站累了的褐发美人坐回了沙发上。她敛着对自己来说过于宽大的长袍,纤细素指从长长的袖口伸出绕到脑后去解辫子,末了双手拢着湿漉漉的长发甩到一侧,偏着头用葱指梳开,全然不知自己这些自然而然的小动作在倚着浴室门边的银发女子眼中何等风情万种。

“来,洗澡。”玛利亚富有磁性的柔和嗓音响起。

莲恩侧首望向高挑女子,撑起身子快步走到对方身旁,步伐愉悦轻快。

 

温暖的浴室雾气氤氲,玛利亚径直走向了木质浴桶背后摆着的凳子坐下,伏在浴桶边缘一边欣赏着对方一边说:“进来吧,水温帮你试好了。”

莲恩赧然垂下眼微微勾起唇角,她娉娉婷婷走到玛利亚身旁的浴桶台阶旁,乖乖宽衣解带。长袍坠在木阶上,露出她凹凸有致的迷人胴体,白皙光洁的皮肤被浴室里温热的水汽蒸得泛起薄红,这般美丽的色泽令人心神为之一荡。

褐发女子弯下腰与玛利亚近距离对视着,扶着她的脸颊轻柔地一推,带些嗔怪地说:“玛利亚小姐快转过去……我害羞。”

“好,都依你。”想来要错过美人入浴这般绝妙光景,银发女子眉宇间带着些许无奈,直起腰转过身去。

待身后没了水声,玛利亚便回身从背后拥住了莲恩的裸肩。

褐发女子轻呼了一声,旋即向后靠了靠,贴着身后女子的脸颊轻轻蹭了一下,而玛利亚正垂着银色的长睫,若有所思。

浴室安静如画,唯有温暖而厚重的蒸汽缓缓漂浮着,像一层纱幔半遮半掩这画作,两个美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半晌,玛利亚终于听到怀中女子问出了那个即便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也依然不情愿谈及的问题……

 

“玛利亚小姐是该隐赫斯特城堡的人吗?”烟灰色的眼眸心不在焉地看着平静的水面,轻声问道。

 

【15】

 

“啊……这可是一个很严重的指控呢,教会医生。”银发女子收紧了手臂,与言语刻意的疏离相比,她的动作却越发亲昵了起来。

感觉对方的呼吸正轻拂着她的耳根,莲恩闭上双眼,接着说:“今天那个该隐刺客的枪和你的枪一样……”

话音未落,玛利亚就柔声打断了她:“猎人的武器来路很多,无论是相互杀戮夺取战利品还是相逢投缘互赠礼物都是很常见的事。如果你想要,我的‘伊芙琳’一样可以送你。”

忽然,莲恩挣脱了她的臂弯,侧首含泪望着微讶的玛利亚,轻轻咬了咬色泽鲜艳的下唇……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哪怕有悖我的直觉……”

 

银发女子沉默了……

“是,我是污秽之血族。”她双手捧着莲恩的俏脸,闭上了如翡翠一般璀璨的眼眸抵着对方的额头,“还是被你发现了啊。莲恩医生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为什么会介意让我知道,我又不会说出去……”医生的眼眶仍在泛红。

“是呢,说出去我是要被执刑者处刑的。”玛利亚吮着教会医生的下唇轻啮,危险而诱惑,“那样可就没办法陪你了。”

 

“玛利亚小姐从未信任过我对吗?从一开始就没有。”莲恩向后撤了撤,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快要克制不住脆弱的泪,便转过身背对着玛利亚。她知道,这般亲密的行为是玛利亚惯用的方式,用以逃避不愿回答的问题……

“我分明从未想过要指控玛利亚小姐,只想……了解你。”

 

泪水顺着莲恩的脸颊滚落,在水面上激起了淡淡涟漪,同时也在玛利亚的心湖掀起了重重波澜。

 

“哪怕是我扭曲而痛苦的过去?哪怕是我的错,我的罪?好贪心啊……太贪心了,莲恩医生。”玛利亚从背后紧拥着褐发美人,轻颤着伸手去抚她的俏脸,“我只想给你留下些美好的东西。你却一再强迫我给你留下伤痛和一个不完美的我。”

“是。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我要玛利亚小姐的全部。”莲恩垂下眼扶着玛利亚的手背,她低沉的声线带着浓烈的感情,“我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玛利亚小姐,可玛利亚小姐需要一个不必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对待的人。在这个人面前不必担心自己会被背叛,被出卖,被指责。我希望那个人是我……只能是我……而我怎么可能伤害你,我又怎么可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你。”

 

“这样说来,我对你的贪心,比你对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玛利亚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自嘲地轻笑了两声将脸埋进了莲恩的颈窝,“莲恩医生,听着……只要你想,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耳后旋即传来一阵令莲恩心跳加速的温润触感……玛利亚正舔吻着她泛红的耳根。

屡次被刻意忽视的渴望又一次随着温润的蒸汽腾升,女子低声娇吟,双手扶着水下台阶的边缘忍耐着……

“所以要不要考虑纵容我一次?”玛利亚性感的声线就在耳边蛊惑着她。

莲恩转过脸与不断撩拨她的银发美人对视片刻,无奈地低头浅笑一声,稍稍倾身将湿润的双唇覆上了对方的,轻缓地吻着……

她的回应瞬间在玛利亚的下腹点燃一股邪火。银发女子将她拥得更紧,探出的舌尖被放行,滑进了褐发美人的口中撩拨她柔软的舌。

带着浓烈感情的深吻令莲恩心如擂鼓,温热的水反而令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即将失控的情欲……莲恩呜咽了一声,偷了个空贴着玛利亚的唇急促地喘息着,不顾对方翠绿眼眸中的一丝不满将食指竖在两人唇间:“等等……病人要听医生的话。约法三章,一不能太激烈,二不能纵欲过度,三……好歹让我把澡洗完啊。”

“……莲恩医生真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失了分寸。”她纤细修长的五指带着迷恋拂过对方的锁骨,末了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怀里的美人。

“哈?你还怪我?”莲恩侧身倚在浴桶边缘,佯怒着与银发女子对视。

“不,是我不好。”玛利亚微勾唇角,给浴桶里加了一瓢热水。说完,她站起身,走到莲恩身后揉着她柔软的发丝,“来,我帮你洗。”

莲恩闻言低头浅笑,一边擦洗着身体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情话:“好啊……其实要不是玛利亚小姐这一身的伤,我还哪会在乎什么分寸。”

银发美人纤细的眉梢轻颤了一下,也笑了一声:“莲恩医生这分明是一面约法三章一面试探我。”

莲恩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烟灰色的美眸望着水中银发美人的倒影,一时心醉……

 

末了,褐发女子起身出浴,玛利亚则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长袍准备给她披上。她的裸背曲线魅惑,水珠从肩头滑下,沿着一道深色鞭痕滚落水中。

 

银发女子知道,这道伤也许会永远留在对方原本完美的背上。

 

“玛利亚小姐?”莲恩抱臂环胸侧首唤了她一声。

玛利亚垂眸,不动声色地将宽大的长袍披在莲恩的肩上……不等褐发女子穿上,她就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对方。

莲恩的双肩较身材高挑的玛利亚要窄不少,她此刻像一只湿漉漉的小动物一样被对方的怀抱包裹着。

“好暖啊。”莲恩突然开口,“以前的我都在想什么啊。什么疼痛,什么快感。哪有玛利亚小姐的怀抱让我着迷……”

银发女子闻言顷刻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紧紧闭上双眼,将脸埋进了怀中女子的颈窝呼吸着。

“还在想什么?我背上那道…我们的秘密?”莲恩轻笑中带着的迷恋入骨三分,“玛利亚小姐,你可知道它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私密而敏感的存在。它是你刻在我身上的印记,我从未心甘情愿属于谁,即便是那时,我也是真心想将自己奉献给玛利亚小姐……”

“不要说了。”玛利亚打断了她,声线有些颤抖。

出乎意料地,莲恩猛然挣脱了高挑女子的怀抱,灰眸坚定地与玛利亚混杂着伤感与讶异的碧眸对视着,她松开了敛着长袍领口的手……

 

“玛利亚小姐,那道鞭痕令我满足……可是还不够。来,拥抱我,在我的身体里铭刻,把你深深烙在我的心底,至死不渝。”敞开的长袍半掩她如阿芙罗狄忒一般绝美的体态,那双眼眸里的感情带着埋在灰烬里滚烫灼人的温度,早已超越了理智的沸点。

 

至死不渝……至死不渝。玛利亚的双手剥去了莲恩肩上挂着的衣袍,环住了她的纤腰,缓缓贴上了那双惑人的唇,一字一句地喂给怀里的美人——

 

“我要你。”